南开的“师傅”

民国的南开是一所私立学校，办学经费主要靠社会捐款维持，需要“一文当作两文钱用”，所以必须精简人事，优化管理。南开有一支精干的职员队伍，工资不高，但办事效率非常高。他们的主要干部，像名列“四大金刚”的孟琴襄、华午晴以及负责园林绿化的王九龄，都是早期南开学校的毕业生，对老校长忠心耿耿，爱校如家，热心为师生服务，为学校建设做出了重大的贡献。

学校的工人师傅，民国时期叫“夫役”、“堂役”或者工友。在抗战以前，天津四校的工友大多来自河北沧州、青县及今天津静海区的农村。他们在南开一干就是几年、十几年，有的一辈子都在南开，有的甚至三代人在南开工作。对于这些工友，校方要求很严，每一人都有特定的职责，划分清楚，无可推诿，哪部分出了毛病，就追究负责者的责任。而工友们也非常尽职尽责，正像梁吉生教授在《张伯苓教育思想研究》一书中写道的：“这些淳朴的校工，有教养，有纪律，工作上不用督促，不计时间，都是自觉自动地按各自的分工，从一上班就忙个不息。无论教学楼、办公室、或者学生寝室，总是干干净净，玻璃擦得明明晃晃，地板擦得净净亮亮，各处厕所清洁卫生，没有臭味。”

政治学家萧公权从南开大学转往东北大学任教后，曾感叹南开的办事效率“过高”。（萧公权：《问学谏往录》）这说的包括职员，当然也包括工友。后来旅居台湾并曾任台湾校友会负责人的张源校友回忆，比如学生在操场踢球打破了玻璃，负责的工友马上会手持赔偿条跑出来，找该生签名，在赔偿费内扣缴，立即便有工匠装好新玻璃，至迟不超过次日。这是何等的效率！（张源：《从小事看南开》）张源还高度评价了食堂工友的工作。他说：“南开膳食想得周到，办得完善，我离开学校四十多年来，尚没有看到第二所学校或机关办得能有那么好”。为了隔绝苍蝇，窗门均加铁纱，食堂进口则设两道门，中间挂上粘蝇纸，由工友手持苍蝇拍扑打。这种设计是相当巧妙了，体现了工友的智慧。

那时南开校外的环境很糟糕。西临“臭西湖”，那是天津下水道的总汇；从天津城角到南开的土路，根本没有水沟，一到下雨泥泞不堪，不坐车根本没法行走。但是南开校内花木扶疏，鱼池里金鱼点点，“到处整齐有序，顿使人发生一种飘然之感”。张源总结说，“这主要由于管理‘堂役’（工友也）的成功。”

当年的南开，校领导及师生和工友的关系非常之好。大学部主任黄钰生先生对工友非常友善，很关心他们的生活，到了过年过节，后勤会给他们发红包。有一位姓夏的工友上世纪八十年代还健在，曾对梁吉生教授感叹：“黄先生，好人呐。”据现存的《南大周刊》，有工友结婚，老师和学生们也会去参加婚礼表示祝贺。张源则回忆，他读书时南开中学每个“堂役”管理十间宿舍共40位同学，每到寒暑假，学生离校时总要“赏”自己宿舍的“堂役”一二元，这样每人一下子便可得七八十元。可见同学们对宿管工友的工作是非常认同和感谢的，对他们也是非常友善的。

工友们一般来自农村，没有受过多少教育，学校为了提高他们的文化水平，特别组织职员为他们开班讲课，设识字与不识字二班，学校发给书本、文具，每晚半小时。每周四、五两日晚为“校役修身教育”，由职员讲解学校规章制度或进行职业道德教育，讲“真实与虚假”、“快乐与不安”、“知礼与放肆”、“虚心与自满”等题目。有时还举办“校役讲演”，让他们谈工作的体会，激发他们的积极性。在重庆时期，同学们也为食堂的师傅开设过识字班。

在南开有一个说法：南开的人，越是小人物愈显他的忠贞。张源回忆，天津南开中学的水电是自己供应的，水井在学校西南角，后面是发电室，只有一架发电机供应全校的电力。他在就读的六年间，从没发生过停电断水的事情，可见工友们工作的得力。只有一次，大概是在民国十八、十九年，一天下午大风大雨，网球场中间走道的电线被吹断，发电室的工友立即冒雨抢修，不幸触电死亡。真让人不胜唏嘘。

当年的南开大学斋务指导员郭屏藩曾撰《南大被炸之追忆》一文，回忆1937年7月28日深夜，他与黄钰生、杨石先等率在校师生、工友乘船撤退暂避的情形。当时校园里枪声大作，“只可以‘弹雨’形容之”，郭屏藩等筹划觅船运不果，决定冒险突围。他们一行“沿墙爬去，方达思源堂旁停船处，见工人老穆持篙傍船，肃然恭候，忠勇若此，可为难求。”船行至八里台，有敌机飞来投弹，郭屏藩急行躲避，掉入水中，幸好被同伴拉上船，得以无恙。“老穆”名字无传，在这种危急时刻与学校、教授共患难，不惧生死，何其难得！

尊重体力劳动者、尊重工友是南开的好传统。几十年过去，不知道今天的南开学校这个传统传承得怎么样。前些年南开大学的同学们曾发起关注工友的活动，有的同学撰文回忆西南村“老王豆皮”的老板等普通劳动者。2017年五一国际劳动节前，学校也在津南校区大通学生中心举办了“工友师生心相连，携手共建南开园”为主题的工友晚会。据网上报道，工友晚会2016年也办过一次。真希望这样的活动能常年地办下去，并且师生们不仅仅是这一天记得工友们，而是把对他们的尊重、关爱、感恩落实到日常生活当中。这也是“允公允能”的南开精神的一方面。